存在的就是合理的，這句話多么熟悉，有那么多人振振有辭地引用它來證明事物的正當性，甚至硬生生造出既成事實，再用它來辯護。但是，黑格爾的本意是：“存在”（也就是“事物的本原”）必然是符合絕對精神（歷史的推動力）的。或者通俗點說，事物的本原，是有來龍去脈的因果鏈支撐的。

權力導致腐敗，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，這也是耳熟能詳的說法。無數引用的人甚至沒有想想，“絕對腐敗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其實阿克頓勛爵從來沒說過“絕對腐敗”，原文里的 “absolutely”分明是修飾動詞的副詞，而不是修飾名詞的形容詞。他的本意是：權力天然有腐化的傾向，不受制約的權力必然會腐化。

當然，今天我想講的并不是“存在的就是合理的”或者“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”，而是用得更常見的一個說法：我賣的是菜刀，有人拿菜刀去殺人，難道要怪我嗎？

根據生活經驗來看，這個說法相當有力，菜刀一旦賣出去就不受賣家控制，買家隨便拿它來干什么，賣家都管不著。盡管大家原本認為這把刀是把菜刀，只應該用來切菜，但這種共識并沒有硬性約束。

不過在軟件的世界里，這個說法未必行得通。軟件與機械實物不同，軟件有智能，還可以不斷升級自己的智能。依靠軟件的這種特性，軟件在開發時的約定，是可以在后續的使用中被嚴格遵守的。或者換句話說，優秀軟件工程師的作品，除了提供客戶需要的功能之外，還必須保證“客戶只能按照預先約定的方式來使用這些功能”。

不幸的是，軟件的這個特性并不為很多工程師所理解，所重視。這或許是因為現成的編程語言和工具都太強大了，超越了普通人的意識，使用的時候被巨大的快感所蒙蔽，而放棄了認真的思考。

我們經常在代碼里看到這樣的例子：接收一個參數作為角度，那么就用 int 吧；接收一段文字作為姓氏，那么就用 string 吧…… 其實 int 也好，string 也好，都只是中立的、不與任何業務場景相關聯、也不遵守任何業務約束的基本數據類型而已。

但是在具體的使用場景中，在用戶的共同認知里，“角度”和“姓氏”是有對應的顯式或隱式的契約所約束的：角度只能是 0 到 360 之間的數字，“姓氏”通常應該由1-2 個中文字符構成。

如果我們直接用 int 來承載角度，用 string 來承載姓氏，就破壞了那些顯式或隱式的契約，很可能違背用戶的共同認知，進而破壞使用場景。最簡單的，如果顯示出來的角度計只有 0 到 360 的刻度，如果用來顯示姓氏的空欄只有 4 個字符的長度，那么這個范圍之外的角度，超長的姓氏，就會造成顯示的混亂。

解決的辦法就是根據具體的應用場景，把這些顯式或隱式的契約以合適的粒度容納到軟件的世界里——角度仍然用 int 來承載，但設定時只能取值在 0 到 360 之間；姓氏仍然用 string 來承載，但設定時最長只有 2 個字符，而且這些字符必須是中文。

以上舉的是最簡單的例子，這些知識學校里一般不教，一般團隊也不會強調，因此沒有經驗的工程師常常覺得這是多此一舉，只有有經驗的工程師能夠理解其中的道理：軟件一旦開發完放出去，就不知道會在什么場景下，以什么方式來使用。為了保證預期的功能正常運行，避免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，軟件就需要盡自己所能對使用者和使用方式做出約束，保證自己所處的小環境是可控的，是符合預期的，然后才能正確運轉，否則很難預料會發生什么，也未必擔得起這個責任。再重復一遍之前的話：優秀軟件工程師的作品，除了提供客戶需要的功能之外，還必須保證“客戶只能按照預先約定的方式來使用這些功能”。

回到標題，如果你賣的是實物菜刀，或許沒辦法約束買家拿去殺人。菜刀磨得越快，殺人越容易，這個矛盾是無解的。但如果你是開發軟件的工程師，是在軟件世界里賣菜刀，只考慮把刀磨得更快是不夠的，你還得保證“菜刀”的名副其實——它真的只能“切菜”，絕不可能執行“殺人”的調用。

這篇文章的靈感來自近日和軟件工程師談類庫設計的經歷，與某著名搜索引擎的自辯詞沒有直接關系。但是，并不約束大家展開各種聯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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